(一)?
2012年6月29日,天氣晴。
“快起來,別睡啦!”
約翰·趙一腳踹開宿舍門,一把扯掉我的被子,湊到我耳旁吼了一聲。
“我操,你丫有病!”
我抓過被子抱在胸口,翻過身又閉上了眼睛。
“我剛才路過食堂門口,看見宣傳欄貼著一份兼職招聘。”
約翰·趙起身拉開窗簾,把一張皺巴巴的宣傳頁扔到了我床上。
“家教我可做不了,不想去誤人子弟!”我嘴里嘟囔道。
“那保安呢?”約翰·趙點(diǎn)了一根煙。
“不嫌丟人!”我脫口而出道。
“克里斯·代,你醒醒吧!教小孩學(xué)習(xí)你干不了,給人看門你又不愿意干,你就是眼高手低!在暑假這個特殊時期,兼職需求越來越少。你再猶豫,到時候連保安都沒得做了!”
約翰·趙一邊吐煙,一邊對我痛聲疾呼。
我坐起身,拿過招聘廣告瞅了一眼——超市監(jiān)控,管吃管住,月薪1500。
“只要能掙到錢,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貴賤。再說了,你就不想開學(xué)的時候,請你喜歡的秀妍女神吃頓大餐,增進(jìn)一下感情?”
約翰·趙喋喋不休,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。
“你夠了。∥胰,還不行嗎!”
我把招聘廣告揉成一團(tuán),朝著約翰·趙的腦袋砸了過去。
(二)
2012年6月30號,天氣小雨。
我和約翰·趙按照廣告頁的地址,來到市中心的一座大廈。左拐右轉(zhuǎn)走了好幾圈,才在最角落的位置找到一間辦公室。
“咚~咚~咚”
約翰·趙敲了敲那扇虛掩著的發(fā)灰的木門。
“請進(jìn)!”
里面?zhèn)鱽硪粋柔和而沉穩(wěn)的聲音。
“你好,我們是來面試的。”
約翰·趙字正腔圓,畢恭畢敬。
“來來來,快請坐!”
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馬上起身,倒了兩杯水遞到我們手里。
“我是這里的招聘負(fù)責(zé)人,你們可以叫我程主任。”
他身穿一件淺藍(lán)色襯衫,帶著一副厚厚的眼鏡,看起來很斯文的樣子。
“程主任,您好,能給我們簡單地介紹一下這份工作嗎?”約翰·趙面帶微笑,直奔主題。
“我們這里招聘保安人員,工作職責(zé)就是去超市維持秩序,當(dāng)然,有時候也會換其他地方。”程主任和顏悅色地講道。
“那還挺好,你覺得呢?”約翰·趙轉(zhuǎn)頭看了我一眼。
“對了,有個情況要提前和你們說一下……”
程主任伸手推了推下滑的眼鏡。
“因?yàn)橐o你們發(fā)保安制服,所以得交100元的押金。不過請你們放心,等你們離開的時候,這錢會退還給你們。”
當(dāng)聽到“押金”兩個字的時候,我心頭閃過一絲疑慮。
但是從進(jìn)門到現(xiàn)在,眼前這個程主任都給我一種和善的感覺。
仔細(xì)想想,你穿人家的衣服,人家收點(diǎn)押金,這好像也合情合理。
“如果覺得可以的話,我們先登記一下,你們交了押金,明天就可以上班了!”
程主任從辦公桌拿起一張密密麻麻的登記表,然后面帶笑意地看著我們。
“哇,這么多人來面試。”約翰·趙拉了拉我的胳膊。
我也沒再多想,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(三)
2012年7月1日,天氣陰。
我和約翰·趙被一輛面包車?yán)搅私紖^(qū)。
一個矮胖子把我們領(lǐng)到一片空地前,說:“這里就是咱們以后每天訓(xùn)練的地方。”
環(huán)顧四周,有宿舍,有食堂,有操場,還有小賣部,這里以前應(yīng)該是一所學(xué)校。
走進(jìn)住宿樓,一股惡臭撲鼻而來。樓梯旁的垃圾桶溢了出來,一群蒼蠅在上面飛來飛去。
宿舍里擺著四張鐵制的高低床,四個中年男人擠在一張床上打撲克,床吱吱作響。
矮胖子蹲下身,從床底拉出一個大紙箱,揪出兩套保安服扔給我們。
我都不想伸手去接。衣服上污漬遍布,散發(fā)著一股汗臭,很久沒洗過的樣子。
矮胖子剛走出門,那四個男人扔下手中的撲克牌,興致勃勃地圍了過來。
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叔操著一嘴外地口音問道:“你倆新來的吧,打算干多久?”
“一個月!”約翰·趙擠出一絲笑容。
“那兩個新人,昨天去出任務(wù),到現(xiàn)在還沒回來,不知道他們熬不熬得住。”大叔指了指靠門口的兩個床位,床上的被子亂作一團(tuán)。
中午的時候,矮胖子發(fā)給我們一人一張飯票。一張飯票領(lǐng)到一碗面,約翰·趙沒吃飽,想再要一碗,我只吃了半碗,我也沒有吃飽。
回到宿舍,我們準(zhǔn)備午休。
突然,兩個少年一腳踢開門,罵罵咧咧地走進(jìn)來。然后跳到靠門口的床上,把床鋪亂七八糟翻了一通。
“誒,你倆是昨天去出任務(wù)的同學(xué)嗎?”
約翰·趙坐在床上,一臉茫然地問道。
少年本是一個干癟的氣球,突然被打氣筒吹到發(fā)脹,一肚子氣憋到快要爆炸。
約翰·趙的隨口一問,就像一根針戳了上去,使氣球的滿腔怨氣找到一個釋放的出口。
“你是今天新來的吧?我勸你們趕緊走吧!這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!”
“昨天他們把我倆帶到荒山野嶺,讓我們看守一個工地。當(dāng)初不是說監(jiān)控超市嗎?怎么就變成了看守工地呢!”
“關(guān)鍵那地方,鳥不拉屎,連鬼都沒一個。我倆在那里蹲了一天,沒飯吃,沒水喝,半夜還能聽到奇怪的叫聲,真他媽嚇人!”
兩個少年你一句我一句,語氣激憤,眼中的血絲遮不住幽怨的目光。
“一群騙子,我操他媽!”
少年脫下身上的保安服,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幾腳。
“兄弟,你們保重,我倆先溜了!”
他們收拾好自己的衣物摔門而去。
那個四十多歲的大叔搖了搖頭,嘆了口氣,自言自語道:“唉,一天走一波人,你們年輕人就是吃不了苦啊!”
“噓~噓~噓”,一陣刺耳的哨聲響起。
大叔立馬下床穿衣服,扯著嗓子喊道:“大家起床,開始訓(xùn)練啦!”
(四)
2012年7月1日,天氣暴雨。
我和約翰·趙擠在一個破帳篷里,饑寒交迫,瑟瑟發(fā)抖。
萬萬沒有想到,在那兩個少年走后沒多久,我們也經(jīng)歷了同樣的遭遇。
所謂的訓(xùn)練,就是筆挺地站著。矮胖子手持一根木棍,不斷敲打那些姿勢不標(biāo)準(zhǔn)的人。
過了二十分鐘,駛進(jìn)一輛黑色面包車。一個光頭搖下車窗,探出腦袋,對矮胖子喊道:“干活啦!”
矮胖子拿木棍指著我和約翰·趙說道:“你倆出列,上車準(zhǔn)備執(zhí)行任務(wù)!”
“去哪里?做什么?”我趕忙問道。
“先上車,路上邊走邊說!”矮胖子一臉嚴(yán)肅。
車?yán)镏挥形、約翰·趙和光頭三人,光頭一聲不吭只顧開車。
我看了他一眼,滿嘴胡茬,戴著墨鏡,右臂紋身,脖子上系著一條金黃的項(xiàng)鏈。
大概走了半個小時,我們來到了郊區(qū)的一個工地上。
光頭開門下車,對正在干活的民工們說道:“各位,這個項(xiàng)目手續(xù)不全,你們手中的活兒先停一停吧!”
“他娘的,搞嘛呢!”民工們聽了一陣抱怨,然后收拾起工具走了。
光頭看了一眼我和約翰·趙,說道:“你倆就在這兒守著,不許任何人再施工。晚上的時候,我再來接你們。”
話音未落,光頭已經(jīng)上車,開出去了好遠(yuǎn)。
“要不咱倆也撤吧?”我怔怔地看著約翰·趙。
“要不再等等吧,看他晚上會不會來接咱們!”約翰·趙一副沉思狀。
傍晚的時候,那輛黑色面包車果然又來了,但不是接我們回去。
光頭從后備箱搬出一個帳篷丟給我倆,說道:“晚上繼續(xù)守著,明早來接你們!”
“我倆還沒吃飯呢?”約翰·趙摸著肚子說道。
“我也沒吃呢!”光頭關(guān)上車門,“忍耐一晚,明天回去再吃吧!”
一陣“隆隆隆”的噪音,黑色面包車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我和約翰·趙擠在破帳篷里,蚊子在耳旁繞來繞去,身上被叮了無數(shù)個包,奇癢無比。
后半夜的時候,狂風(fēng)暴雨席卷而來。我倆難以入睡,蜷縮在工地上,對著天空開始罵娘。
(五)
2012年7月2日,天氣大雨。
一夜未眠,滿身疲憊。
約翰·趙一會兒低頭看看表,一會兒又抬頭看看遠(yuǎn)處。
“你在飛機(jī)場,永遠(yuǎn)等不來一艘船!”我拉起約翰·趙,準(zhǔn)備硬生生走回去。
雨水淋透了全身,好像感覺沒有那么困了。
大概過了三個小時,我們終于走回了那個鬼地方,黑色面包車就停在旁邊的空地上。
“砰”的一聲,約翰·趙踹開了辦公室的門。
矮胖子躺在沙發(fā)上睡覺,光頭坐在床上看電視。
“你為什么不來接我們?你為什么不來接我們?”約翰·趙沖著光頭大嚷道。
“這才幾點(diǎn)?”矮胖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看了一眼墻上掛著的表,“呦,都快11點(diǎn)啦,不好意思,睡過頭啦!”
“去你媽的,老子不干了!”我再也控制不住內(nèi)心的憤怒,脫下保安服外套狠狠地扔在了地上,就像那兩個少年一樣。
“不想干就他媽滾!”光頭瞥了我倆一眼。
“那我們的押金呢?”約翰·趙瞪著矮胖子。
“誰收的錢,你找誰要去!”矮胖子坐在沙發(fā)上,翹起二郎腿,吹起了口哨。
一個小時以后……
“砰”的一聲,我踹開了程主任辦公室的門。
“我們不干了,快退押金!”約翰·趙沖著程主任大嚷道。
“你們玩呢!說來就來,說走就走!”程主任摘下了眼鏡,站起身來,面露兇色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我和程主任相互對視。
“押金退不了!”程主任一臉嚴(yán)肅,語氣決絕。
“操你媽的,你個斯文敗類!”約翰·趙指著程主任破口大罵起來。
“走,我們?nèi)?bào)警!”我拉住約翰·趙的胳膊,擲地有聲地說道。
走出大廈,約翰·趙問我:“我們不是去報(bào)警嗎?”
我笑了笑,“你覺得報(bào)警有用嗎?”
約翰·趙一臉疑惑,“那你剛才說什么報(bào)警?”
我拍了拍約翰·趙的肩膀,“只是為了讓我們體面地離開!”
“你個慫貨,以后你別叫克里斯·代了,就叫慫逼·代吧!”
“你大爺?shù),你也別叫約翰·趙了,就叫傻逼·趙吧!”
“慫逼·代!”
“傻逼·趙!”
我倆相視而笑!
(六)
最后,我還是沒想明白,我讀了這么多年書,為什么會去兼職當(dāng)保安,還被坑了100塊錢呢?